《百年孤独》中说:“过去都是假的,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,以往的一切春天都无法复原,即使最狂乱且坚韧的爱情,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瞬息即逝的现实,唯有孤独永恒。”黄庭坚亦有诗云:“桃李春风一杯酒,江湖夜雨十年灯。”春秋几度,蓦然回首,在这个岗位又度过十年有余。人生就那么几个十年,职业生涯也就三到四个十年。追忆年华似水,人生路风雨阴晴,十年在历史长河中是一个点,对个人看似很长,但回过头看不过弹指一挥。
此生选择这个职业也就选择了孤独与寂寞,法官这个职业,孤独寂寞不仅仅是其生活常态,更是职业使然和社会角色定位,也是法官职业价值取向和精神需要,那些繁华只会使人渐迷乱眼,看不清自己也难决清是非。高大庄严的法庭、深黑宽大的法袍、高高在上的法台法椅,无不昭示着法官职业的不同寻常,你必须刻意保持与世俗的距离,永远把清醒留给法治的思维。
穿上黑色的法袍,你是法律的王,脱下法袍你心中仍装满法律。西方把法官称为“孤独的贵族”,物质富足,精神超然,遗世独立;而我们的法官则是“司法民工”,但不随波逐流,保持冷静思考、独立的判断,是这个职业共通的内心坚守。
王阳明说:如问一词讼,不可因其应对无状,起个怒心:不可因他言语圆转,生个喜心:不可恶其嘱托,加意治之:不可因其请求,屈意从之;不可因自己事务烦冗,随意苟且断之;不可因旁人谮毁罗织,随人意思处之。用现在的话说:当你听讼判案时,不能因为对方的应对无礼而生起一个愤怒的心;不能因为对方言语婉转而生起一个欢喜的心;不能因为对方的请托而存心去整治他;不能因为对方的哀求而心软、放过他;不能因为自己的事务烦冗而草率结案;不能因为别人的诋毁和陷害,而随别人的意思去处理。
这些年来,随着办案越多,思虑也越重;阅历越丰富,内心便千般苍老。每天接触不同的人听不同的诉求,冷眼旁观审视着人间的真假与美丑,体悟是非善恶与悲欢离合,见过诚挚的微笑,见过失控的愤怒,见过无知无止,见过毫无底线,见过利欲熏心铤而走险,思考着罪与罚、生与死。从追风少年到风追中年,将至职业生涯晚年,越是经验越丰富,越不敢轻易判断生死,就像老司机上路越来越谨慎,看见案子、面对超多的卷宗,开始发愁。辛弃疾说:少年不识愁滋味。蒋捷说:而今听雨僧庐下,鬓已星星也。法官的愁,外人能懂吗?
黑色的法袍具有隔绝尘世的象征意义,一旦披上,就要摒弃一切快意恩仇,阻却私利私欲,一切为了定纷止争,维护正义。德国法学家拉德布鲁赫说:“法律借助法官而降临人世”,作为法律化身和载体的法官,就是要尽量远离尘世纷争,摒弃个人偏好,做到遗世而独立,才会不为私情所困,不为世俗所惑,遵从内心与法律,最大限度做到裁判公正。然法官绝也不是生活在天上的神,而是有血有肉、七情六欲的人;每一个法官都有亲人、邻居、朋友、同学,有自己的人际关系和社会交往,有对美好生活的向往,有对体面人生的期待。因此就会有人情案、关系案、金钱案的考验。司法权威的树立,需要用司法公正去捍卫,在这个过程中,法官要成为纷争的裁决者,必须做一个“孤独”的人,孤独之于法官,并非舍弃朋友和亲人,而是要与纷争保持距离,守住底线。法官队伍中有人过于贪恋世俗、不能抗拒诱惑,结果必然是声名狼藉进而万劫不复。选择了法官就意味着选择了孤独,这孤独中不仅有生活的清贫与清淡,更有为伊消得人憔悴的艰辛,还有亲人朋友的不解与抱怨。但在法律殿堂中,法官是孤独前行的朝圣者,燃尽青春,耗干热血,步伐坚定地走向法治天下的终极梦想。
当步入老年,职业生涯走向尽头,你会脱下法袍,走下法台,摘下法徽,放下法槌,回归俗世生活,你同其他亿万普通人一样,惦记柴米油盐,平淡度日。当一个人与熟悉的生活疏离,成为一个过客,陌生的事物都会赋予新的意义, 明白了这一点,保持真我,诚实地做一个自己,这是最好的归宿,只有摆脱各种名利的束缚,才能慢慢抵达自己的本心。在平静安稳中,走过自然朴素,便日日都是好光阴。其实,所有遭逢的不如意都是命运之途的铺垫,前方的路会一直延伸下去,走着走着,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终点。
在尘世修行,每个人的路都要靠自己去走,法官职业是一条蜿蜒幽静的小路,很多时候,需要我们静下心来, 感恩尘世的每次遇见。是的,离开是更好的开始,人生的下半程即将启航,无论未来如何,我会记得,曾经的温暖,曾经的意气风发,曾经的荡气回肠。离开,我会怀念那孤独的法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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